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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4章 最後的瘋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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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說自從石參政要走人的風聲傳開後,在府衙這一畝三分地上,李推官的聲望再上一層樓。達到了頂峰。

甚至連王老知府這般寬容大度的人也感到有些不自在起來,總覺得府衙是姓李的。其實也怪他自己缺乏自信,換成陳巡道,絕不至於有此感想。

不僅僅是府衙,對蘇州府甚至江南的胥吏群體來說,李大人成為了真正高山仰止的偶像,甚至有了進一步神化的趨勢。

當初李推官起家之前,也是做過衙役當過小吏,同他們一樣的出身。但如今李大人才名遠播、名士風流、平步青雲,名聲美色權勢一樣不缺。除此之外,做起官來九品扳知府、七品趕道臺,好生威風了得。

以上無論哪一樣,都是胥吏們的夢想,但也就李大人全都做到了,天下竟然可以有這樣的胥吏嗎,現實果然比小說更有戲劇性。他們這些李大人的前同行現在仍是看著老爺臉色,輕則挨罵重則挨板子的貨色。境遇相較起來,簡直就是天與地之間的差距。

以西洋的封神模式,在江南地區幾萬胥吏心中,李推官的信仰值已經爆表,這時候可以考慮點個神火進行封神事宜了,成功了便是胥吏之神。

換做國朝的封神模式,等李推官升天後,也許會有推官廟之類的祭祠建起來,成為胥吏輩燒香的地方,推廣幾百年估計李大人在天之靈能收到不少香火。杜康、魯班、鐘馗、黃婆這些民間神仙隊伍中多出一個衙神李佑。

人心若此,稱病不出的李佑病好後,去了一次府衙。但他並沒有張揚視事,只拜見過知府後又從署中消失了,頗有幾分寵辱不驚的低調做派。

對此王知府很欣慰很感動,暗讚李推官懂事,不愧是知進退的人。看來此人雖然經常身不由己地高調,但從心目中還是對自己很尊重的嘛,至少在自己這裏態度很端正。只要有這個覺悟,今後還是可以很融洽地一起共事。

王知府的感動一直持續到了那道朝廷求賢詔令到達府衙,大概意思就是聽聞蘇州府李佑者,具文學優長,有司薦之,特許補監讀書,有意可擇日入京。

原來如此!王知府恍然大悟,難怪李佑這廝近日低調的反常,定然是早知有此事的。不過為什麽感到自己忽然心情有一點點松快了?

便對左右道:“朝廷開了恩監,李大人有此際遇,真是可喜可賀。”

有對道:“朝廷此令,並非強行,也是看人自願,屬下覺得李大人未必願意去吃苦坐監。”

這……王知府糾結了,比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李推官還糾結。真心盼著他去讀書,大家相識一場,善始善終……

若那李佑胸無大志賴著不去坐監,本身光芒再加上如今府衙裏的人心所向,使他這四品知府快失控了。雖然這局面並不是李大人蓄意為之的,但形勢比人強。

“派人去將李大人請過來。”王知府對長隨道。他比任何人都關心李佑究竟去不去坐監,欲當面問個清楚。

半日後,出去請人的衙役回話,“去了李府,道是李大人不在府中,小的一時也尋不到人。只聽說他這幾日總在府城西邊沿著城墻行走,不知原因。”

王知府擡頭從窗戶看了看外面,正是艷陽高照六月天,一年當中最熱時候,西邊城墻長度十多裏,天天去沿著城墻轉悠,李某人閑著沒事幹了?

“西方乃府城最繁華富庶之處。這一定是李大人有了去意,留戀不舍,故此逡巡不已。”有幕僚進言道。

王知府皺眉沈思,無數經驗教訓和直覺告訴自己,關系到李佑的事情一定不會如此簡單,又下令道:“加派人手去找,看他作甚。”

夏日天長,到了傍晚時分,有找到李推官蹤跡的人回稟道:“李大人在城上對著夕陽念了幾句詩便回府了。”

“念了什麽?”

“小的只記住一句沈園非覆舊池臺什麽的。”

這是陸放翁的名詩,王知府默念一遍“城上斜陽畫角哀,沈園非覆舊池臺,傷心橋下春波綠,曾是驚鴻照影來”。

不用再去問了,詩為心聲,看來李推官已經心生去意,且隨他罷,王知府暗道。

又過了兩日,王知府正在午睡小憩,沒有心事的他睡得很安穩,但被吵醒了。他的長隨匆匆進屋,稟報道:“主人!李推官召集了工匠兵丁,將西邊城墻炸出一個口子!”

“這人瘋了?”王知府驚愕的翻身而起,開什麽玩笑?這是什麽行為?炸了蘇州府的城墻,他這個知府居然不知道?李佑不要命了?

當即集合儀仗,上轎出巡。快到傳言地方,王知府透過轎簾,果然看見城墻缺了一段。下面幾百人正在搬碎磚石,幹的熱火朝天,而李推官與幾個工匠站在一旁指指點點,好似商議什麽事情。

“下官見過府尊。”李佑遠遠看到知府儀仗,趕緊過來拜見。

王知府跳下轎子,問道:“你這是何意?太膽大妄為了罷?”

李佑平靜的回道:“下官身為分理築城事,自然要有所作為。”

“那也不該擅自毀掉城墻,不怕官法麽!”

李佑掏出文書道:“朝廷欽命的總理蘇州築城事石大參同意了,何來擅自一詞?”

王知府一時失語,雖然人人皆知石大參要走人了,但畢竟尚未正式離任,有他同意,似乎算不上擅自……

其實換成別人不經過知府還是無法動工,但李推官偏偏有這個能力直接從縣裏組織工匠民役,不必打擾知府清凈。

“你這究竟是要作甚?”

李佑指著城墻上道:“府尊且隨下官登城。”

到了城頭上,李佑和王知府手扶垛口,環顧四望,入眼好一派花花世界。處處人煙稠密,遍地店鋪樓肆,水上船只相連數裏,遠處一座城樓正是閶門。不愧是天下最繁華所在,有詩雲“翠袖三千樓上下,黃金百萬水西東”。

“縱觀府城,唯西邊商旅最密集,其中又以西北最盛,蓋因離運河與虎丘近也。又觀府城西門有三,只有閶門在西北。致使從運河楓橋、虎丘方向入城只能過閶門,釀成今日擁堵之患,此為我府一大弊處。石大參說要擴建城墻,簡直是削足適履……”

王知府打斷了李佑道:“本官懂了,你的意思是在此處開門?”

“不錯!”李佑點頭道:“下官踏勘數日,此地為佳。位於正西,又在閶門之南二裏處,不遠不近,可以建新城門。並引流挖渠,溝通運河以及閶門外上塘、山塘。只要本處水陸城門修好,定可分解閶門之患!”

王知府嘆口氣,難怪念什麽沈園非覆舊池臺,敢情李推官不是懷舊而是要造新啊,有新的自然就非覆舊池臺了,結果令他誤解。

此時跟著上城墻的工匠畏畏縮縮道:“城中裏巷老人言,西方屬金,以本府風水,開西門便有戰亂之災。故而閶門在西北,胥門、盤門西南,多年以來偏偏不建正西之門。還請老爺們三思!”

“胡言亂語!”李佑斥道。

王知府擔心道:“卻有此說,不要引起民心惶惶。”

李佑又對工匠罵道:“怎麽長的腦子!這點忌諱本官還不知道麽?誰說西邊的門洞一定要朝向西開?城墻繞一個凸起,門洞歪著朝北開不行麽?另有本官寫禱詩一首燒於此地,報於上天,你還有什麽啰嗦的!”

王知府又想起一個問題,“此項花費銀子從何而來?府衙如今沒什麽多餘的。”

李佑不在意道:“自然有大戶捐獻。”

王知府終於記起了正事,“國子監之事,你作何打算?”

李佑神秘笑道:“府尊猜猜?”

王知府便下了城墻回府衙了。想來想去他也不知道李佑哪來這麽大積極性修城門,難道真是為了給家鄉父老做好事?

話說石參政確實是個公正無私的人。前幾天協理築城事李大人頗不要臉地打了修城門的報告給分守道署,快離任的總理築城事石參政出於公心,還真給批了,畢竟這件事情利國利民。

此作風叫另有小算盤的李大人很是羞愧了幾個剎那。

城墻拆起來快,修起來慢。六月二十四日時剛拆幹凈,李佑便暫時停了工。因為今天是荷花節,此乃蘇州府一個獨特盛事。每年的這日,城中海量士女紛紛湧出城門,要到城外幾個著名湖塘觀賞荷花,尤其是西邊的石塘一帶。

今年除了西城各門,城中民眾又多了一條路,就是李佑炸開的這個城墻缺口。隨著人潮出入,漸漸李大人建新門的事情傳開了,倒也博得一個眾口交讚。

雖然李佑開西門似乎犯了忌諱,但據說有能化解的法子,能給一個心理安慰。有名望的人,做起這些事還是有點優勢的,更容易被人信任,哪怕是胡編的道理。

此後便有住在缺口附近的大戶人家捐銀子,畢竟這城門修好後最直接受益的就是他們。

這日李佑到府衙視事,王知府問道:“此新城門叫什麽?”

“有民眾上書,議論稱作右門。”

王知府以為是佑字,吃驚道:“佑門?你名中的佑字?你可真……”

李佑哈哈大笑道:“府尊若以為如此,也未嘗不可,不過其實是左右的右!圖上慣例,以西為右麽!”

右門,佑門……他絕對故意起這個讀起來語含雙關的名字,王知府心道。

不過王知府至此終於可以確定,李佑真是要去京師了,這大概只是走之前最後的瘋狂。如果他還打算在本地為官,是絕不會如此率性張揚到這個程度。

一個城門名字,那可能是伴隨城市千年不朽的。王知府忽然有些羨慕,現在也只有李佑才能把這個城門建起來罷。

“還是不坐監的好。”李佑又嘆道:“欠錢皇商一個人情,河工之事還得助他,所以下官打算不去……”

王知府脫口而出:“此事包在本官身上!你不必憂慮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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